钱一羽

挣脱的羔羊

(已完结,正文共24693字)

科幻+馆+新本格

本文有多重推理解答,最终真相极为宏大,伏笔极多。

你能推理出最后的真相吗?

注意,结尾的后记中有对本文伏笔的说明,请务必不要提前阅读。

 

“羔羊不可忤逆牧人。”

克里斯塔赫勒还是站着,用深邃的双眼全神贯注地看着那神圣而又宁静的虚影。

他身侧的助手披着和他一样灰蒙的长袍,单膝着地,头颅低沉,双手捧着被剁成数块的羔羊。

神明会高兴吧?

他缓步前行,环绕着用乌黑石块垒砌的祭坛,把羔羊的鲜血洒落在四周。

“哈啊。”

他微微咧开嘴,眸中失神的狂热近乎要将祭坛点燃。

于是,祭坛中的干草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紧接着他将羔羊的尸块投进狂乱的火焰之中,蒸腾而起的油与烟带着最真挚的信仰一同升往天国。

两肩、眉心、胸口。

克里斯塔赫勒在胸前比划着代表神明的十字。

神明很高兴。

 

旧约

神的殿宇倾倒了,神坠落在了尘土中。祂放眼羔羊们的罪与赎,挥了挥手,拂散了油和烟。

——加布里埃尔

 

李真阙很高兴。

如果他现在仍然可以躺在海滩上沐浴着阳光的话。

这原本该是一个难得的假日。

他也是好不容易才登上了这颗烛龙星,因为它无论是在重力环境、大气密度还是四季与日夜的变换,都与人类的母星——那颗太阳系中排行第三的行星几乎一致,所以也被称作是第二母星。

根据联邦的资料,太阳系中的母星早已因过度开发而废弃,如今只能和她身旁的两条小行星带相依为命。于是烛龙星的地位便更加突出了。

说回正题,他在旅店中遇袭昏迷,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这个弥漫着压抑、癫狂与矛盾之感的地方。

从床铺上清醒过来的李真阙站在房间中央,观察着四周。

房间里有一张书桌和极小的卫生间,桌上摆放着一些生活用品和小冰箱。而他的手腕上则被戴上了一只不明用途的腕表。

头顶的吊灯流转出刺眼的光芒,顺着金属墙壁在房间里弹来弹去,令刚刚醒转过来的他更觉得头昏脑胀。

他逃跑般地闯出了房门,外头是一条更加单调的金属长廊,两侧分列着相同的房间,而他正位于走廊的最尽头。

正当他觉得有些茫然无助时,一双冰凉的手掌不知在何时绕上了他的脖颈。

“是你干的?”

女人的声音冰冷,杀意十足。

李真阙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他能明显感受到喉结移动时所受到的压迫——对方的手指正死死地扣在他的喉骨上。

“试音。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试音完毕。”

不知藏在哪里的扩音器救了李真阙一命。

充满机械质感的AI女声回荡在建筑中。

“欢迎各位来到羔羊馆,这里是神明复苏之地。”

神明?

李真阙如同触发了关键词反应机制一般猛然抬头,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的小命还攥在别人的手里。而身后的女人也是如此,她的手中竟也不自觉地使起了力。直到听见李真阙痛苦的咳嗽声后,才微微松开了手指。

勿怪两人的反应太过激烈,因为如今是星际的时代,更是神明的时代。

在空间跳跃技术实现之后,人类文明从太阳系中走来,迄今为止已经改造了数万颗可供人类居住的行星,所辐射的范围占据了近七成的银河系。

当然,这种技术的代价十分昂贵,大多数情况下只会被联邦用来向某个待开发星域输送大量人口时使用。

但它依旧让人类的生产力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一个人类出生之后,即使什么都不用做,都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上近二百年的快活日子——只要把他塞进VR舱、保证营养供应就可以了。

然而,始终有更多人希望能够在现实中搅动宇宙的风云变幻。

在物质文明已经足够丰富的情况下,从精神上入手会是更好的选择。

因此许多人创造了信仰,无数的神明也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神明的时代,不外如是。

“还请各位放心,你们都是受神明眷顾之人,来到此地,是为了协助神明的复苏。”

AI的声音似乎有些神圣缥缈的韵味,但随着它话锋一转,天堂的画卷彻底被撕碎,露出了地狱的图景。

“在你们之中,有一位隐藏的叛徒。他会在每晚信徒们静心祷告之时选择一人杀死。这会持续到他的身份被发现或是他杀光其他所有的人。而信徒们则要进行推理,找出叛徒。”

这不就是杀人游戏吗?李真阙感受到了一丝不妙。

“最后,祝大家生活顺利,小心手表里的毒针哦。”

AI的话语中充满了威胁之意。

但李真阙的心中反倒是一松,因为背后的女子终于松开了他的喉咙。

他一下子就瘫倒在了地上,贪婪地吞吐着氧气。

这时他才有机会打量这个女子。

毫无疑问,她美貌至极。但更引起他注意的是,她那双虽明亮、却全无情绪的绿色瞳孔。

这种眼神,他曾经在另一个人那里见过。

对方的手腕上也戴着和他同个样式的黑色腕表,恐怕也是因为如此,这个女子才暂且放过了他。

“那个,你没事吧?”

一个青年从李真阙的背后小跑了过来,稍稍打量了两人后,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谢你,没受什么伤。”

“嗯,我觉得也是。这位美丽的小姐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你应该不至于被她伤到吧?”

看着对方真诚的双眼,李真阙的嘴角狠狠一抽,连带着心中的感谢之意都消散了许多。

手无缚鸡之力?她可以搏杀狮虎!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李真阙眼中一闪而过的尴尬之色,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就算真受伤了也没关系。我叫拉斐欧,是个医生。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伤势。”

“咳咳,这倒不用,我叫李真阙。拉斐欧医生,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袭击了李真阙的女人却没有理会两人尴尬的交流,而是自顾自地离去了。

还好拉斐欧尽职尽责,将他所知道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他同样也是在晕倒后被抓到了这个地方。

只是他醒来得更早,在AI公布规则时,他和其他五个玩家已经简单地搜查了整个建筑,并聚集到了中央的大厅里。

在AI播报结束,医生心系还没有清醒的两人,想过来查看状况,就碰巧看到了李真阙被推倒在地的场景。

接着他大致介绍了这座羔羊馆内的状况:

整个羔羊馆呈现“丄”的形状,这条走廊就是“丄”中那一横的左半边。

在这一横的左半边,共有八间小屋,正是李真阙等人居住的地方。

继续向右走,穿过感应门就是中央大厅。这里是一个宽广的、向上方延伸的四方空间,最顶上则是圆弧形的屋顶。大厅四周高达五十米的墙面四周上是精美的巨型浮雕,镌刻着不知道来自哪一种信仰的绘图。

最后,穿过中央大厅的另一扇感应门,来到“丄”的右半部分,这里则是一条断裂的悬空长廊。长廊原本的长度在十五米上下,而断裂部分的距离差不多有八米。毫无疑问,如果只依靠自身力量的话,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当然,这一系列数据并不依靠目测,而是因为幕后操纵者提供了一张羔羊馆的立面图,上面有详细的数据。

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朝中央大厅走去。

大厅的最中央有一张正五边形的桌子,上边刻画着五芒星形状的沟槽。而五边形桌对应着的屋顶中央,是一个男人被吊挂在十字上的模样。

李真阙的眼神微眯,总觉得这里有种诡谲的气息。

此时其他的六人,包括那个凶残的女子也来到了这里。

换言之,羔羊馆内的八人,尽数到场。

 

“叛徒考虑一下吧,坦白自己的身份,我保证会想办法让你一起逃出去的。”

说话的中年男人叫拉古尔,是在联邦中都享有盛誉的法官。

“难道你真的要违背联邦的法律与正义吗?幕后的操纵者显然是极其恶劣、以玩弄他人为目的的犯罪组织!”见无人回应,拉古尔有些急躁。

在传言中,他是一位极富正义感的法官。即便身处如此困境,仍旧向众人强调着法理的神圣性。也正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始终存在,人类才能在这个神明的时代依旧保留着理性的尊严。

“老哥,别这么着急。你得让大家……”

“闭嘴!任何一个联邦公民都不应该在法律面前动摇!”

拉古尔眼睛一瞪,一旁的医生就吓得缩回了脖子。

但法官也自知口气有些过重,稍稍理了理衬衫的领子,平复下心情后,对着另一个看上去年纪与他相仿的高大男人询问道:

“麦克,你对这种困境应该有一些经验吧?”

“没什么好建议。”

退休军官麦克留着细密的短髭,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我只能说,一般在生命受到严重的威胁时,利己主义会更吃香点。”

很明显,麦克心中还是觉得拉古尔有些天真。

插句题外话,李真阙早前就和麦克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刚刚他向这位军官暗中示意时,却完全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反、反正,我绝对是守法公民!法官先生、军官先生,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啊!”

雷米勒祈求般望向了两人,双掌相合,不住地恳求。

但奇怪的是,他竟有些刻意地躲闪着李真阙的目光,然而李真阙却完全不认识这个胆小的老头。

在刚刚的自我介绍中,雷米勒自称是一名宗教学教授。但他显然对于死亡并没有太深刻的感悟,也或许,正因为了解了太多,才如此惧怕死亡。

正当他不住恳求之时,一只有力的手掌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头上:

“放心吧,雷米勒!你看,我们这群人之中,有法官、军官、警官,还有我这个侦探在,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从这里离开的。”

侦探克瑞斯特是个标准的阳光青年,他明亮的笑容总是能给人莫名的安心之感。

这种感觉很奇怪,即使是李真阙这种怪异的性格,竟也发自内心地认为克瑞斯特如同父母般可靠。所以即使看上去更像是爷爷辈的雷米勒,也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冷静了下来。

“是我有些太急了。”

拉古尔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

“但我觉得大家应该公开一下自己的大致信息吧?至少得建立起基本的信任。”

他审视的目光转向了那个面若冰霜的女人,以及李真阙,显然是对两人的遮遮掩掩有些不满。

“不是说过了吗?我叫李真阙。”

他无奈地摊开了手。

“职业呢?”

“也算是侦探吧?”

“什么叫算是?”

拉古尔刚刚平静下去的怒火再次腾起。

“因为我不能说。”

李真阙突然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严肃地直视着拉古尔的双眼:

“我也有需要坚持的东西,身为法官,你应该也清楚有些职业比较特殊。”

他炽热的目光稍稍融化了拉古尔眼中的冷意,或许是因为看出对方有着相似的性格,法官最终调转了矛头。

李真阙的心中也是稍稍一松,果然如他所料,拉古尔虽然过分暴躁,但其实非常容易揣测。

“萨丽艾尔。”

而冷面女人最终只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没有任何解释,也没有补充说明。无论拉古尔如何询问,都不再说一句话。

于是无奈的法官只能询问起了最后一位本应比较可靠的公职人员——即使对方是一副如此不靠谱的样子。

“乌利尔,你有什么看法吗。”

“哈~我吗?”

看上去英姿飒爽的女警官拍着嘴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不知道诶,不过,我觉得我不会死。”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研究玄学的人总是很相信这些,雷米勒指着自己,略带希冀地望向她。

“你?”

乌利尔托着下巴,仔细地打量着老教授,最后双掌一拍。

“好像死得很惨呢。”

乌利尔“咯咯”地笑着,而雷米勒的脸色则一下子灰白了下来。

“请不要再吓他了。”

好心医生拉斐欧再度登场,语气中略带责怪,接着又转头看向了雷米勒:

“放心吧。即使你真的死相惨烈,只要我能活下去,就一定会找最好的殡葬公司,让你完完整整、体面地离去。”

雷米勒看着他真挚的双眼,一时间怔住了。

而医生还以为是自己成功安慰了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主要是不想死。”

回过神来的雷米勒小声嘟囔着。

“诸位,我们如今需要讨论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为什么会被抓来,我们之间有某种共同点吗?”

克瑞斯特打断了两人的情景喜剧,提出了一个颇具建设性的问题。

李真阙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并不准备在此时显得太过突出,所以一直等待着其他人的发言。

“除了法官和医生是兄弟之外,其他人在来到这里之前有相互认识的吗?”

侦探扫视着众人。

李真阙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麦克,见对方没有承认的意思,他便也收回了目光。

“没有吗?”

克瑞斯特有些失望,但他随即又想起了些什么,继续提问道:

“我被抓来时,正在德特州,大家呢?”

“我在庭州。”

拉斐欧第一个回答,接着又立马补充道:“和老哥一起。”

“我在莉安州。”

“我是因工作原因去了洛州。”

“我在黄金沙滩上晒太阳呢。”

最终,其他的七人都望向了萨丽艾尔,后者稍稍考虑之后,开口道:

“秦州。”

她的答案没有给众人带来什么思路。

“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难道我们在这些地方的中点?”

拉古尔也陷入了沉思,众人所说的地方都是烛龙星上的某个行政区,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

“也不对,这些地方的中点似乎是在海里。这里显然不是,没听到任何海浪的声音。”

李真阙顺着拉古尔的目光往头顶看去,在房顶和墙面连接处有几扇小小的窗户,不过都用铁丝网封死了,无法离开,只能看得见外面的天空中已经挂上了一轮明月。

准确来说,所谓的月亮,也只是因为烛龙星恰巧有一颗卫星,会在夜晚反射着恒星的光芒。

“我也有个小问题,为什么这个建筑要叫羔羊馆呢?好像这里和羊没什么关系。”

乌利尔有些好奇地发问,她的注意点也和众人不太一样。

“唔,怎么没有呢,你想象一下这个建筑的样子,不正是一个倒着的‘T’吗?也许这代表的意思是T骨羊排也说不定呢!”

克瑞斯特说着不着调的烂笑话,但多多少少让场面上的氛围稍稍回暖了一些。

然而就在众人打算继续深入讨论之时,AI的声音再次响起:

“各位虔诚的信徒们,每晚的祷告即将开始,请大家回到自己醒来时所在的房间。否则后果自负。”

在AI的威胁之下,众人只能无奈地回到了房间。

“祷告会是个什么样的环节呢?”

这次李真阙仔细地观察了房间,发现床下还摆放了一些用锡纸包装着的压缩食品和瓶装饮用水。

突然,门口传来了一声门锁的响声,紧接着他嗅到了一些奇怪的气味,同时不知道从哪间房还传来了巨大的“砰砰”声。

“咳咳,催眠气体?物理静心是吧……”

没能吐槽完,李真阙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这是来到羔羊馆的第二日,搜查的时间即将到来,享受这一个美好的清晨吧。”

AI声将李真阙从床铺上惊醒,他奋力地爬了起来,洗漱完毕后,从床下拿出了一瓶水和一袋压缩饼干,此时的他已经饿得快不行了。

除了无味的压缩食物外,床底下还有一小包糖果,考虑了一会儿之后,他抓了一把放在口袋里。

“啪嗒。”

房门的锁被打开了,李真阙迅速地贴近了门,听着外头的状况。

他不希望自己再被埋伏一次,所以小心翼翼地确定了门外安全后,才拉开门,略带警觉地走了出来。

“啧啧啧。”

他正巧和对门的萨丽艾尔相遇,对方的腮帮鼓起,好像含着什么食物。他微微眯起眼睛,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喜欢吃糖。

“早上好啊,李真阙先生,还有萨丽艾尔。”

隔壁房住的是乌利尔,她依旧是一副不了解自己处境危险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向周围的人问着好。

很快绝大部分人都从房间中走了出来,看上去每个人都很完好,只有雷米勒不知道为何歪着脖子。

而唯一纹丝不动的那扇房门——属于拉古尔。

“老哥?你还好吧?”

拉斐欧的敲门声和叫喊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也都很清楚此时不出现的原因。

医生咬了咬牙,尝试着推了推门。

门并没有上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手中用力,一把将门给推开了。

其余的人也凑了过来,其实也有少部分人在怀疑所谓的杀人游戏会不会只是一场恶作剧。

“搞不好拉古尔正在里头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如果是他搞出这种恶作剧的话,谁都不会怀疑吧?”

克瑞斯特微笑着望向微微颤抖的拉斐欧,对方在听到他的话后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但眼前的景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里头没有依旧生龙活虎带着笑意的拉古尔,也不是血腥的杀戮场——

应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以看出床铺上有睡过的痕迹,但唯独法官本人不在房间中。

“老哥,你在哪儿?”

拉斐欧隐约已经带上了一点儿哭腔,他拉开床单,但他的兄长显然已经不在房间中了。

于是所有人都四散开来,寻找拉古尔的踪迹。

羔羊馆并不算大,而且没有什么家具,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很快所有人就都聚集在了大厅里,但都没有收获。

“就算是遇害也能找到尸体吧?法官不会是发现了逃脱的办法,一个人跑掉了吧?”

李真阙一边用指尖敲打着桌面,一边大声揣测着。

“老哥不是这种人!”拉斐欧很激动。

“难道你敢说拉古尔是个圣人吗?在这种情况下,你也觉得他能够坚持他的正义吗?”

李真阙的话中不无讽刺的意味。

拉斐欧闻言后也是一怔,但随即又重新坚定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李真阙的双眼:

“他并不是圣人,但他是一个足够称职的兄长。”

医生沉沉地靠在了椅背上,叙述起两人间的往事。

“也许你们都有所发觉,他的性格有些过于暴躁了,这并不符合一个法官应有的素质。但这个性格也不是天生的。”

听着他略带哀伤的语气,众人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是为了救我才导致了脑部神经损伤,进而造成了性格的异常。虽然如今的医学技术已经非常发达了,但大脑仍然是人类未能完全踏足的领域。因此,我并非觉得他有多么无私,而是认为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把我丢下。”

一阵沉默。

拉斐欧彻底躺倒在了椅子上,双眼直视着上方。

克瑞斯特走了过去,安慰道:“我相信你,也许再过不久,拉古尔就会带人把我们救出去呢。”

医生没有回应他,而是瞪着双眼,牙关不住地颤抖。

李真阙第一个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了过去。

天上的男人面朝着窗户的方向,金黄的阳光轻抚过他过分苍白的面孔。

毫无疑问,那是拉古尔的尸体——

这位刚正不阿的法官被悬吊在离地面五十米的地方,他的衬衫则被当成绳子绕过他的脖子,与窗户上的铁丝网缠在了一起。

“咚。”

拉斐欧摔倒在了地上,但没有流露出任何疼痛的神色,而是死死盯着拉古尔的尸体,几滴泪水滑过了翕动着的嘴角。

用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拉斐欧终于逐渐平复下了心情,但是目光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呆滞和木然。

“我想我们可以得出几个简单的结论了。”

克瑞斯特代替了昨天的拉古尔,暂且成了众人间的领导者。

“首先,对叛徒来说,房间的门锁是没有意义的。在我们睡着之后,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我们的房间。所谓的门锁,只是为了限制我们在清醒时的行动,好让叛徒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杀人。其次,被选中的叛徒大概率是一个男性。”

“第二点是如何得到的呢?”

乌利尔见他一副确信的样子,有些好奇。其他人也是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很简单,你们稍微观察一下现场就能想到。”

克瑞斯特指着高空的窗户,“要到达五十米高的窗户,我唯一能够想象到的方式,就是踩踏着浮雕的凸出部分,攀爬上去。而同时,叛徒还需要背着拉古尔法官的尸体,这显然是女性的体力无法做到的。甚至应该说,绝大部分的男性也没有这种体力和攀爬技术,比如雷米勒教授。”

“啊,我怎么了?你能再叫我一遍吗?”

老教授歪着脖子,一脸无辜地看了过来。

而克瑞斯特则一头雾水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雷米勒教授,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啊,落枕了。”

似乎是知道自己不认真说明的话就会被怀疑,雷米勒的眼皮耷拉着,虽然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李真阙总觉得他有些窃喜。

“昨天回到房间后,我嗅到了催眠气体的味道,就想从房间逃走。但是门已经上锁了,我情急之下就狠狠砸了几下门,然后就睡倒在了房门边上,因为脖子斜靠在门上一整晚,所以现在动不了了。”

“呃,要保重身体。”

克瑞斯特显然也没有想到背后的原因会是这么的无厘头,但这的确非常符合雷米勒表现出的性格。

“请稍等,我突然有个想法。或许并非只有男性能够实现这种犯罪。”

“乌利尔,你也是一位女性,不担心因此受到怀疑吗?”

李真阙对这个始终一副无所谓样子的女警官表示了疑问,这种淡然的态度令他十分不安。

“既然直觉告诉我,我不会死,那我自然没有必要担心。”

乌利尔终于收起了那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非常认真地扫视着众人:

“你们知道,葛欧密学会吧?”

她的话像一阵狂风一般席卷了所有人,包括刚刚失去亲人的拉斐欧,也包括李真阙。

 

在这个神明的时代,各种信仰相互制衡,而葛欧密学会,无疑是其中的霸主。而且由于学会的武力组织裁判所的存在,让其成了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国中之国。

但在五年前,葛欧密学会所处的主星坐标被联邦标定,经过长达四年半的鏖战,最终学会的高层几乎被一网打尽,普通信徒们也一哄而散。

“果然。那你们也应该知道,葛欧密学会的教义就是要追寻并继承人类最原始的优异基因。”

“你是指‘原初人类’吗?”

克瑞斯特面色沉重:

“他们自称在身体素质上远超常人,而且他们的子嗣同样可以继承这种力量,虽然比不上拥有完整血脉的父母,但也比常人强得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最纯粹的母星基因。”

“正是如此。”

女警官颔首,“所以,假如叛徒正是这样一位原初人类的话,要把尸体挂到窗户上,不算是什么难事吧?”

“噗嗤。”

当大部分人都露出了凝重的神情之时,却出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嗤笑声。

“啊,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居然相信了这种无稽之谈。”

看着众人审视的表情,李真阙撇着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这只是这些家伙用来欺骗信徒的把戏而已,我曾经与某位学会高层的子嗣见过面。说实话,他的身体素质甚至还不如我。”

他信誓旦旦地说着,其余的人交换了眼神之后,由克瑞斯特作为代表,进行提问:

“你究竟是谁?我们怎么能够相信你?”

侦探的提问让李真阙回忆起了自己这十余年的工作——潜伏在葛欧密学会中的卧底。

“我的代号是‘绵羊’。虽然联邦没有公布真实姓名,但你们应该有见过关于这个代号的报道。”

见众人陷入回忆,他又对着军官笑道:

“麦克,你要假装陌生人到什么时候?当时我们可是在709号事件中并肩作战过。”

熟稔的语气让麦克一怔,他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李真阙意料。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记得了。”

退役军官茫然地摇了摇头,眼中的陌生感完全不似作伪。

“什么?不记得了?”

李真阙差点把眼睛瞪了出来。

“如果你不能拿出其他的证据的话,我想大家无法相信你的话。”

克瑞斯特丝毫不理会他的失态,反倒是更加步步紧逼。

然而,意想不到的证人却突然出现了。

甚至还是两人。

“我见过他的脸,当时是联邦历10257年,也就是三年前的八月二十号,李真阙曾在可蓝星主持过一场仪式,当时他的身份是学会主教。”

这是雷米勒的证明,话语中大多是惧怕。

“联邦特工‘绵羊’,花费了十四年,从葛欧密学会的底层平步青云,得到了会长的垂青,只用了几年就成为了学会仅有的七十九个主教之一。但他却在学会和联邦的最终决战中反水,杀死了会长。要不是代表葛欧密学会会长身份的勋章在战斗中遗失,他本该是联邦最大的功臣,而他的真名,就是李、真、阙。”

这是萨丽艾尔的证明。

在咽下了最后一块糖果后,她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而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突如其来的证明让克瑞斯特等人也是一愣,如此详细的情况显然不是编造出来的。而且他们也想不到萨丽艾尔和雷米勒有什么作伪证的理由。

“好吧,可以暂且相信你。但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你要展现出应有的才智。”

最终还是克瑞斯特斟酌着为此事下了定论。

其实即使他不说,李真阙也不打算继续摸鱼下去了。在这种人性的游戏中,想要不被淘汰只有三条路:

有价值或有威胁,抑或两者兼具。

“如果相信你的话,即所谓的原初人类只是一场骗局的话,那就又回到了原点,凶手应当是一位男性。”侦探苦恼道。

“不,还有一种可能。”

李真阙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也许叛徒的真实身份是拉古尔,他选择了自杀。”

“怎么可能?老哥分明一直主张让叛徒自己站出来!”

始终呆愣着的拉斐欧在听到兄长的名字后终于回过神来,激烈地反对着。

“他也有犹豫的权利吧。”

“什、什么意思?”

“即使是拉古尔法官那种秉持正义的人,也无法轻易地在自己的生命和正义之间做出抉择吧?但最终他战胜了自己。你应该也清楚,以你兄长现在的精神状态,是无法胜任法官一职的。你们此次的旅行,应该就是你陪着已经被停职的他来散心吧?你不觉得,为正义而死,才是他最好的归宿吗?”

李真阙一改之前毒舌刻薄的态度,反倒像是循循善诱的心理医生。

“可……我。”

拉斐欧支支吾吾,似乎是因对方的话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当然,也存在拉古尔其实真的是被叛徒杀死的可能性。但这样的话,你就更需要打起精神来,寻找出杀害你兄长的罪犯,这既是复仇,也是为了他一生都坚信着的正义。”

在兄长死后,拉斐欧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光芒。但李真阙的话大起大落,医生的情绪也随之疯狂波动着。

“这……感谢你,李真阙先生。”

善良的医生鞠了一躬,但却重新挺直了腰板。雷米勒不合时宜地插进了这个有点温馨的画面。

“那个,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想先回房间里去了。”

他也首次表现出了意外的鲁莽,还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老教授就急匆匆地往房间的方向走去了。

“啊,那我也想去睡个午觉了。对了,侦探先生,希望你今晚照顾好自己。”

乌利尔打了个哈欠,然后语焉不详地对着克瑞斯特嘱咐了一句后,跟着雷米勒离开了。

而李真阙和克瑞斯特都一脸无奈,一直只相信自己直觉的乌利尔就算了,可贪生怕死的雷米勒怎么敢一个人独处了呢?

“那我也回房间仔细思考一下事件了。”

“我还需要再平复下心情,李真阙先生。”

既然众人已经没有了深入讨论的心情,克瑞斯特和拉斐欧也在客气地道别后各自离开。而麦克则更是对他敬而远之,直接走了。

“稍等,萨丽艾尔。”

李真阙突然叫住了最后一个想要离开的人。

对方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没有说话,杏眼中饱含煞气。

“拿着。”

李真阙从兜里掏出了那一把糖果,递给了萨丽艾尔。

她似乎有些讶异,但犹豫再三后,一把抓过了糖,然后迅速地转身离去了。

终于,大厅里只剩下了李真阙一个人。

他缓步走到了桌子旁,坐了下来。

不出他所料,并没有人提出要试验是否真的能够沿着浮雕爬到窗户附近。因为这种危险的行动即使成功了,也只会让自己沾上杀人的嫌疑。

也许拉斐欧医生曾有过这种想法,但经过李真阙的劝说,他肯定会更加珍惜起自己的性命,千方百计地去给兄长报仇。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经意地扯起了一段微笑。

医生的转变这才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

虽然出了一些小纰漏,但他已经把一张选票抓在了手里,第二票也只差一点小故事的点缀。

他期待着叛徒的下一招。

 

我们只是待宰的羔羊——

应该有不少人是这么认为的吧?

从踏入这座羔羊馆开始,生命就已经不由自己掌控了。

一头是丧心病狂的幕后操纵者,一头是已然决定进行杀戮的叛徒。

羔羊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自从上午众人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集合过,只有拉斐欧在中途和李真阙聊了一段时间。

他清楚,这是最可怕的时候,不仅仅要面对外敌,还要迎接在众人心中逐渐弥漫滋长的不信任感。

谁都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叛徒,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不是叛徒的下一个目标。

而由于腕表里的毒针以及睡眠气体的存在,想要使用所有人待在一起、互相监督的办法也是行不通的。

AI声再度响起,李真阙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中一大一小的两个月盘。慢悠悠地回到了房间里,陷入了沉睡。

最终,这还是一场运气游戏,决定谁才是神明眷顾之人的运气游戏。

第一个被神明抛弃的人是拉古尔;而侦探克瑞斯特则是第二个。

次日,当剩下的六人找到他时,他趴倒在地上,背部似乎被某种利器刺穿,大片的鲜血染红了背后的衣衫。

如果仅是如此的话倒还不算什么,更匪夷所思的是,克瑞斯特被刺杀的地方,是在断裂长廊的另一侧。

长廊四周的墙壁、天花板,都是十分光滑的墙面,不存在攀爬的可能性。而长廊距离建筑的底部则有十多米的高度,直接跳下去的话必死无疑。

于是唯一的可能性,似乎只能是凶手带着克瑞斯特飞过断裂的长廊,将其杀死后再以同样的方式回来。

但是这可能吗?这似乎比拉古尔那悬挂在五十米高空的尸体还更加不可思议。至少第一起事件还能够找到实施的可能性。

“唔,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过得去吧?更何况还要带着一个人。”

乌利尔终于稍稍认真了一点,在她暗示侦探照顾好自己后,侦探便成了第二个死者。

这个女人的直觉真的有这么灵验吗?还是别有隐情呢?

李真阙不禁看向了另一位曾被“预言”过的人。

雷米勒已经瘫坐在地上了,应该也是想起了警官说自己会死得很惨的预言,身体竟抖得像是筛糠一般,将求助的眼神投了过来。

而拉斐欧医生显然要比他冷静得多。虽然他的脸上还是充满了疲惫和悲伤的神色,但仍然认真地查看着现场。

“感应门可以通过一旁的按钮设置为常开状态,这样的话,凶手完全有了足够的助跑距离!”

拉斐欧兴奋地对李真阙讲述着他的发现。

如他所说,凶手完全可以把连接房间那侧的感应门也一同设置为常开状态。这样的话,算上八个房间所在的长廊和中央大厅的距离,凶手足足有三十多米的距离可以用来助跑,跨越八米的断廊似乎也并不算天方夜谭了。

至少,拉斐欧是这么认为的。

“还是很勉强啊,依旧有两个不可能之处。”

李真阙抚摸着下巴,轻描淡写的语气如同一盆凉水浇在了医生的心头上。

“第一,叛徒并不是只需要让自己跳过去,更重要的是需要带着昏厥的克瑞斯特,这样的话,再怎么长的助跑距离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第二,这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就算凶手也成功地带着克瑞斯特来到了断廊的另外一头,那他又要怎么回来?短廊的另一边充其量只有三四米的助跑距离。

原本还想进行反驳的拉斐欧面色逐渐难看,最终他也只能放弃了这个推理。

尽管两人讨论得火热,但萨丽艾尔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安静地吃着糖,不过眼里似乎没有昨日那么冰冷了。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麦克,这位本该见惯了死亡的军人却因克瑞斯特的死亡露出了不适的神情。

“我不太舒服。”

军官匆匆地离开了,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众人。

“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雷米勒急切地凑了过来,对着李真阙说道:

“你的身份都被两个人证实了,但他却仍然宣称完全不认识你;而且作为退役军人,他的体力肯定很好,这样就能够把拉古尔挂到窗户上去;再加上急着从现场逃跑的态度……”

“好了,不要这样无理由地怀疑,那你说说他是如何跨越这八米的断桥?这可超出人类极限了。”

雷米勒理所当然地语塞了,但眼中仍然是充斥着怀疑和惊惧。

李真阙很了解他如今的心态。

他太害怕了,这是一种死亡和未知交织在一起的恐惧——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会怎么死、会什么时候死。

因此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来纾解这种情绪。

雷米勒选择的就是怀疑麦克。

这种心态很正常,只要稍加引导,人为地给他设定另一个正向的目标,同样也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于是李真阙的语气软了下来:

“雷米勒教授,与其这样毫无理由地担惊受怕,不如尝试着去解开谜题。这个羔羊馆里,有许多和学会相关的谜团,你可以帮我解开它们吗?”

雷米勒露出了不解的神色,然后低下了头。

“我,真的可以吗?”

终于,雷米勒似乎下定了决心,小声地说: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宗教学教授。”

看着李真阙的眼神逐渐疑惑了起来,他连忙解释:

“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还没有评上教授的职称……”

见对方面色缓和了下来,他讪笑着摸了摸脑袋。

“我今年已经一百四十七岁了,同龄人要么转行,要么成了有名的学者。只有我,至今还是一个普通的讲师。不过这也正常吧?我一直不是优秀的人,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变成这种胆小怕事的懦弱性格了。说起来,你们估计在心里肯定也瞧不起我吧?”

“的确如此。”

李真阙没有说谎,但雷米勒反而露出了笑容。

“但现在你能够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话,已经足够证明自己了。”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雷米勒第一次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虽然我对主流神学的研究不如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但是我读过许多杂书,其中就有和这座羔羊馆里所表现的学会有关的记载。”

听到他的话,李真阙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他叫来了除了麦克外的其他几人,坐到了五边形桌的四周。

拉斐欧和乌利尔自然是兴致满满,而萨丽艾尔虽然一声不吭,却也跟了过来。

“我们在这座羔羊馆中所见到的所有与学会学有关的东西,都来自一个几乎被湮没在历史烟尘中的教派。我只知道,他们是人类文明在母星时最庞大的教派之一。”

雷米勒面色沉重,似乎在为历史的更迭而感到悲哀:

“学会的名称已无从考证,但是从现存的资料和经典之中,还是能找到少许对这个教派的相关记载。而这个学会的符号,是十字。”

“十字?是吊顶上的那种吗?”

乌利尔好奇地指向了最高处。

正是那个男人被绑缚在十字木板上的场景。

“没错,这个场景中的男人就是这一教派的崇拜对象。”

突然,雷米勒略微带上了些许沉重之色,悚然开口:

“也有一些典籍,把他称为羔羊。”

原来这才是羔羊馆的含义吗?众人对视了一眼。

“但再怎么说,母星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万多年了,难道幕后操纵者会是这个男人的信徒吗?”

“如果仅是一个远古学会的话当然不算什么,但这个学会被掩盖的原因,才是令我惊惧的源头。”

原本还对所谓的学会学有些不屑一顾的医生彻底被雷米勒击晕了,嘴巴微张,良久之后才咽了咽口水。

“正如我刚刚所说,这个教派的代表是十字,所以他们的信徒在祷告时,会比划出十字的样式:依次用手指轻点双肩、额头和胸口。这个仪式,你们难道不觉得熟悉吗?”

雷米勒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愕的表情。

“和葛欧密学会很像……”

卧底了十余年,李真阙自然很清楚葛欧密学会的祷告仪式。

葛欧密的信众在祷告时也会用手指在身上轻点,不过顺序是左胸、额头、右胸,然后是两肩,最终会勾勒出一个五芒星的轮廓。

“正是如此,这就可以解释这个矛盾点了。曾经如此盛行的教派,为何被刻意地掩盖了起来呢?很简单,因为他们是葛欧密学会的前身。”

望着久久无言的众人,雷米勒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我所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东西了,其他的无非是一些像是神系和典籍之类的知识了。”

“之后可以把这些也誊写一份给我吗?”

李真阙思绪一动,询问道,而雷米勒也没有拒绝,表示会在夜晚来临之前,把有关的内容交给他。

“也就是说,幕后操纵者还是葛欧密学会的残党咯?”

乌利尔把双手叠在脑后,跷起了二郎腿:

“这个破学会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啪——

警官的话音未落,一旁的萨丽艾尔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拍在了桌子上。

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劲,她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气愤地瞥了一眼乌利尔后,往房间的方向走去了。

“突然发什么疯?”

乌利尔眉头皱起,尽管她的直觉非常灵验,却也猜不透变化多端的人心。

正如她也猜不透羔羊馆的结局。

但李真阙没有聆听她的絮叨,而是走到了天空中拉古尔的尸体下方,揩了揩地面,看着手上的红色液体,陷入了沉思。

终于,夜晚再次来临,马上又是叛徒的回合了。

李真阙的手中攥着雷米勒补充给他的资料。

读罢,他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眼带笑意地望向了天空中的那轮月亮。

 

新约

面带笑意的神之仆从高举着名为信仰的长鞭,将苦难与痛楚赏赐给无知的羔羊们。

——兰波

 

乌利尔的直觉再次应验了,今天的祭品是雷米勒。

老学者没有让其他人多费心,非常乖巧地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头颅被砸烂了,四肢也被砸烂了,而凶器是一旁沾满了腥臭血液的冰箱。

突然,李真阙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走上前,把手伸进了雷米勒已经稀烂的颈部。

“你在做什么?”

他没有回应医生的质疑,而是从食道的位置取出了一团东西。

雷米勒在昏厥前用糖果袋包住了一张纸条,咽到了食道里。

他打开纸条,尽管上头的字迹已经被打湿了。但依旧可以清晰地看见上头用第二语言写着一个名字:

“Michael”

这是羔羊馆内的一个人——麦克。

自然而然,所有质疑的目光都积聚在了他的身上。

“你能解释这一点吗?”

虽然医生的眼中还带着狐疑,但明显全身的神经已经绷紧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但我不是叛徒。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我们每个晚上都会因催眠气体而沉睡,雷米勒肯定是在昏睡前咽下的纸条,他不可能知道要杀死他的人是谁。”

尽管麦克的脸色因尸体而有些苍白,但仍旧有理有据地反驳着。

听到他的解释,其他人的脸色都稍稍缓和了一些。只有医生仍旧不依不饶:

“或许正是因为他发现了你是真正的叛徒,你才用了这么血腥的手段杀死了他!”

“好了,拉斐欧医生,这种逻辑上的猜疑链是无穷无尽的。”

李真阙无奈地打断了他,对方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麦克就是凶手,这种思维并不利于找出真相。

“在我看来,麦克绝对不是叛徒那个残忍的凶手,他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李真阙无奈地摊了摊手。

“我并不是在感性上相信他有不会杀人的品格,而是因为他没有杀人的能力。”

“没有杀人的能力?怎么看他的手里至少都有几十条人命吧?”

几人打量着足足比常人高出一个头的麦克,显然并不认同。

“那是以前,现在的他做不到了。”

李真阙把自己那沾满鲜血的双手向麦克伸去。

后者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高大的身躯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见众人诧异的表情,李真阙走到洗手池旁,一边洗着手,一边对医生说道:

“拉斐欧,尽管你的专业不是心理学,但也应该知道PTSD吧?”

“PTSD?”

拉斐欧略微思考后,自嘲般笑了笑。

“原来如此,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见乌利尔和萨丽艾尔还有些糊涂的样子,他对这种心理疾病进行了一个简短的说明:

“是一种由于见过太多残酷的景象而导致的心理疾病。退伍军人正是PTSD的高患病率人群。这种心理疾病的临床表现之一就是回避与创伤经历相关的记忆。”

“没错,而麦克的创伤经历应该来自联邦与葛欧密学会的战争。”

李真阙在一旁进行了补充,

“在我和他结识的那次事件中,说是尸横遍野都不为过。他的大脑刻意地让他不去想起那些事情,自然也就把当时认识的我也给忘记了。因此,我认为他不可能连续杀害三个人。”

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军官,众人接受了麦克并非凶手的说法。但这样的话,雷米勒写下他名字的原因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但就在他正想说些什么时,麦克却突然出声,而且声音逐渐洪亮。再次恢复了当年那个特战小队精英的神采。

“不,我几乎想起来了……我也想通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叛徒。”

没有人想到,麦克竟因为李真阙的刺激而克服了心理障碍。

面面相觑的众人跟随着浴火重生的军官,来到了中央的大厅里,聆听他对这三起事件的推理。

麦克说:“显而易见,通过三起杀人事件,我们能够勾勒出叛徒的特征:是一个在身体素质上远远超出常人的原初人类,无论是力量、体力还是跳跃能力,都超乎我们的想象。”

麦克顿了顿,说出了初步的结论:

“但正因所有的事件都在引导着我们往这个方向思考,反而更显得刻意”

他微笑着看了一眼李真阙。

“我也不认同原初人类的存在。那么,我们所见到的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法,只能是因为使用了工具。

“那么这个工具是什么呢?简单来说,攀爬需要用类似空气吸盘的东西;而要跨越断廊,则要绳子或跳板;造成雷米勒那种悲惨的死状,用一把铁锤也比50kg重的冰箱要更加顺手。只要有这些工具,这三起事件就都只是普通的杀人事件。但,如今的关键就在于,羔羊馆内的确没有我所提到的这些东西。”

“会不会是幕后的操纵者专门提供的呢?”

拉斐欧有不同的意见。

“不,应该不会。”

李真阙替麦克进行了回答:

“从整座羔羊馆的布置来看,广播声称这是一场重要仪式应该不假。那么对于信徒来说,自然不会轻易破坏仪式中所需要遵守的规矩。所以单从机制上而言,对我们和叛徒来说应该都是公平的”

麦克赞同了李真阙的想法:

“但也正因如此,向叛徒给予道具或者完全不给帮助都不能称得上是公平的做法。所以我认为,叛徒所得到的帮助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信息,而这也是一系列杀人事件的关键。”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的嘴唇。

终于,他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我们已经不在烛龙星上了。”

 

“这不可能,如果离开了烛龙星的话,我们应该会因重力的变化而感到不适才对。难道你要说幕后操纵者找到了第二颗重力为标准重力的行星吗?而且离烛龙星的距离还得很近?不然我们是怎么被运送过来的?”

包括拉斐欧在内,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其实这才是正常的思路,因为如今人类虽然已经能够改造行星表面生态,但却无法改变星球原有的重力。

而烛龙星本就是特殊的,它的重力极其接近于标准重力——也就是人类母星上的重力,这一点完全是宇宙的鬼斧神工。

“这是因为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我们才会被耍得团团转。”

麦克没有因自己屡次被反驳而感到生气,反而更加认真地进行说明:

“这里并不是另外一颗行星。”

高大的军官跺了跺脚。

“这座所谓的羔羊馆,其实是一座自旋式空间站。”

毫无疑问,这是令人震撼的推理,众人瞠目结舌的样子也证明了这一点。

所谓自旋式空间站,就是通过空间站旋转所产生的离心力,来达到人造重力的效果的一种设计。这个原理实际上也很简单,就像是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一样,人坐在上面时会感觉到一个向外甩的离心力。而这个离心力相应地就会给予空间站里的人类一个朝向圆心的反作用力,即向心力,这种向心力就足以替代人类所感知到的重力。

假如麦克的推理正确,这座“丄”形的羔羊馆真的是一座自旋式空间站的话,那么就该是这样一幅景象:

“丄”形的空间站漂浮在宇宙之中,并且以“丄”的顶点——也就是中央大厅屋顶的位置为圆心不停旋转着。

“这就是这座羔羊馆的真相,只要思考到这一层的话,这三起杀人事件都变得简单了。”

麦克显然对自己的推理信心十足,叙述的节奏也逐渐流畅了起来:

“叛徒所掌握的信息应该是这样:羔羊馆是一座会在夜间降低转速的自旋式空间站——所谓的夜晚也就是我们因睡眠气体而昏厥的时候。转速降低则代表向心力会减小,也就是我们所感知的重力会减小。

“因此,在低重力环境下,任何人都能够沿着浮雕爬上五十米的窗户;跳过八米的断廊也并非难事。而第三起事件就更加简单了,虽然重力降低,但冰箱的质量是不会变化的,同样可以被当作砸人的凶器,并且更加容易拿起。”

众人都低着头,思考着麦克所提出的推理的可能性。终于,拉斐欧指着窗户,提出了一个刁钻问题:

“那么我们现在所看见的太阳还有晚上的月亮又是怎么回事呢?”

“只是3D投影罢了。以如今能够让一个人类一辈子都待在VR舱中的虚拟现实技术来说,这种布景自然也是小菜一碟。但很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参数出错,这个迷惑性极强的布景反倒让我参透了羔羊馆的真相。”

麦克的眉间带着笑意,指着窗户进行说明:

“在前天晚上你们都回到房间后,我到中央大厅来透了透气,结果居然发现窗户外有两个月亮。”

“天上有两个月亮?”

乌利尔好奇地反问。

“没错,两个月亮。虽然其中一个稍小,但是也明显比星星大得多。但你们应该都清楚,烛龙星只有一个卫星。而到了昨天晚上,天上又变回一个月亮,而这种景象当然是不可能出现在烛龙星上的。”

“所以你觉得谁才是叛徒?”李真阙问道。

看到自己所认可的战友终于出声询问,麦克自然也乐意解答:

“他就在这个中央大厅之中。”

虽然众人早有准备,但此时还是不由得向周围的人投去了怀疑的目光。而麦克却不紧不慢地踱起了步,似乎毫不担心凶手会突然暴起伤人:

“凶手并不在我们这五个人之中。他十分的狡猾,利用自旋式空间站的某种性质,把自己伪装成了死者之一。”

他谜语人一般的话语令众人再次陷入了迷茫。

突然,拉斐欧回过神来,愤怒地看向了麦克。要不是李真阙及时拦住了他,恐怕他会和军官大打出手。

麦克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此时整个中央大厅里,除了他们五人外只有一个人了——

被吊在了五十米高空中的法官拉古尔。

人类真的可以伪装成吊死的样子吗?

其实答案是可以。

因为向心力还有另外一个性质——越靠近圆心则力越小。

换言之,如果麦克的推理正确的话,只要越靠近屋顶,所感受到的重力就越小。

而吊死本就是一种依靠身体重力压迫气管的死亡方式,这种致死方式大概需要15kg左右的力。

而重力够低的话,人体就几乎相当于飘浮在空中。在这种情况下,脖子上的绳子几乎不存在对气管的压迫。

所有人都望向了拉古尔的身影。

绝大部分的人都希望他真的动起来,因为这样就找出了那个嗜杀的叛徒。

只有拉斐欧的面色复杂极了,他既希望兄长真的没有死去,但又不希望兄长是以凶手的身份活着。

良久,拉古尔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就连麦克也露出了些许惊愕的表情。

如果他的推理正确的话,即使拉古尔不愿意认输,但幕后的操纵者也该有些表示才对。

这种死寂蔓延了开来,直到——

“唉。”

李真阙发出了一声叹息。

“我刚刚就觉得这个桥段在哪里见过,这不是一本推理小说中的情景吗?可惜,这个自旋式空间站的推理虽然精彩,但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实现的。当然,拉古尔法官也并非这一系列事件的真凶。”

拉斐欧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而萨丽艾尔和乌利尔等人,也把目光投向了李真阙,等待着他的解释。麦克则是面色有些灰败。

“首先,这个推理在物理学上就有问题。假如这里真的是一个自旋式空间站的话,根据向心力和重力等价的计算公式:

 

“其中m为质量,可以直接从等式两边消去;r为物体的旋转半径,即羔羊馆的高度,也就是50米;g是重力加速度。这样就可以算出羔羊馆旋转的角速度ω,其结果为0.27rad/s,也就是每秒旋转15°以上。这种旋转速度超出了人体的承受能力,但是身在羔羊馆内的我们在身体上并未感到不适,这就足以证明羔羊馆并非如麦克所言的那种自旋式空间站。”

见众人都不能太理解自己所提出的向心力计算方程,李真阙撇了撇嘴,露出无奈的神情,好在他也早就发觉了麦克这段推理的其他错误:

“其次,是在逻辑层面上的错误。麦克,根据你的推理,在夜晚时整个羔羊馆都会降低转速,以此来达到降低重力的目的。那么此时我们就需要考虑一下这个空间站重新进入高速旋转时的状态了。

“当空间站的转速开始提升时,内部空间的重力仍然处于非常低的程度,那么由于惯性,内部的物体就会像是坐在突然启动的交通工具上的人一样,不自觉地向后倒。结合这两点来看,我们房间中的一些质量较重的物品极有可能因此而改变原有的位置。但为什么,房间内的摆设没有发生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呢?”

“肯定是叛徒趁着我们醒来前,把房间都收拾好了。房门会在我们睡着后解锁,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麦克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但这个解释也很快就被驳倒了。

“这是不可能的。别忘了在第一个夜晚,雷米勒因为靠在门上睡了一晚,所以落枕了。”

李真阙稍稍流露出了几许哀悯的神色。

“如果叛徒真的打算整理每个人房间的话,那他也有必要进入雷米勒的房间。所以当他发现雷米勒的房门推不开的时候,就有两种选择:第一,放弃进门;第二,强行进去。

“第一个选择很有可能导致罪行暴露,所以肯定不会选;因此他就必须强行进入,毕竟只是一个人靠在门上,如果花费点功夫,还是能够把门给推开的。但这时候,假如你是叛徒,发现门推不开的原因是雷米勒靠在门上的时候,你会怎么考虑这个状态?注意,你不可能知道当时雷米勒是因为害怕得想要跑走而被催眠气体弄晕在了门边。”

还未等麦克回答,一旁的拉斐欧说出了答案:

“要是我的话,我应该会认为雷米勒是从床上被甩下来的。”

“正确!”

李真阙打了个响指:

“基于逻辑,叛徒如果要隐瞒羔羊馆的本质是空间站的事实,就必然会把雷米勒扛回床上,但这件事最终没有发生,说明这条逻辑错误。”

他拿起瓶装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接着擦了擦嘴角,畅快地说道:

“综上,羔羊馆并不是一个自旋式空间站,证明完毕。”

“所以是谁?”

萨丽艾尔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而其他的人,包括推理被证伪的麦克,也向他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推理的部分。”

李真阙耸了耸肩,眉毛扬起,露出了胜利般的微笑。

 

“我想在进入这个大厅时,诸位应该都注意到了这座羔羊馆与葛欧密学会之间的联系。”

李真阙指向众人围拢着的五芒星桌。

“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的任何行动都有着原因。换言之,这羔羊馆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加深层的含义。”

他知道自己的面色有些狰狞,但他有义务解开最后的真相。

“首先是三起杀人事件,我有必要给用生命辅助我解答的雷米勒一个交代。他应该是在房门上锁后发现了最终的真相,于是为了提示我,趁着自己昏厥前,把最简短的答案用纸写下,并咽了下去。”

李真阙微微低头,表示对雷米勒的哀悼。

“其实麦克的推理有两个地方是没错的。第一,我们现在的确不在烛龙星上……”

“稍等,我还是那个问题,你要去哪里找到第二颗与烛龙星如此相像的行星?”

拉斐欧再次提出了这个疑问。李真阙否认了拉古尔是凶手的说法,也让医生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反了,这里并不是一颗和烛龙星相像的行星。应该说,烛龙星和她相像才对。”

李真阙终于披露出了真相的一角: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太阳系,我们的脚下,是母星。”

良久无言,因为这是比麦克的自旋式空间站还要更加天马行空的论断。

最终,麦克艰涩地开了口:

“如果是使用了空间跳跃技术的话,完全可以做到。只是由于成本问题,加上联邦对母星的宣传,所以我从没有这样考虑过……”

李真阙拍了拍战友的肩膀,接着进行推理。

“接下来是叛徒杀害三个人所使用的手法。但准确来说,其实并没有任何的手法。”

“没有手法,但现场的状况的确都非常不可思议啊!”乌利尔感到惊讶。

“因为叛徒的存在本就是不可思议的。这一点虽然表现得过于刻意,但却是毋庸置疑的真相。”

李真阙说出了和自己原本的说法完全相悖的推理:

“这位叛徒,的确是一个在身体素质上远超常人的原初人类。”

众人都露出了讶异之色,之前明明是李真阙自己否认了原初人类的存在,此时却又承认其存在。但由于他已经多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大家仍旧等待着他对于这一矛盾的解释。

“叛徒杀死拉古尔法官后,依靠他强大的体质,轻而易举地把尸体挂到了五十米高的地方。这是为了防止我们检查尸体,但我依旧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李真阙走到拉古尔尸体的正下方,弯下腰,擦拭地面,紧接着向众人展示了手指上的血迹。

“拉古尔法官应该是被吊死的才对,那为何他的尸体会滴落血迹呢?从这里,我确定了另外一件事,这也是麦克说对的第二点:叛徒想用自己的假死来脱离嫌疑。”

此时他所指证的对象已经很明显了。

雷米勒的惨状绝对不可能是虚假的,那么嫌疑人只剩下了一人。

“噔。”

感应门的声音从断廊的方向响起。

穿着染血衣衫的侦探,带着阳光的笑容对众人挥了挥手。接着看向了李真阙,笑容逐渐消失。

“没想到是在这里出了纰漏。”

克瑞斯特遗憾地说道。

“你很注重这场仪式的公平,没有使用过未曾出现的物品。因此,拉古尔的尸体会滴血的原因只剩下了一个——”

李真阙对着疑惑不解的众人做出了解释:

“你取了一些拉古尔的血液,用来伪装自己遇刺身亡的现场。所以针对第二起事件,你只是单纯地跳了过去,把血液洒在了自己的身上和周围的地面上,然后趴在地上假装身死;接着在需要杀人时又跳了回来而已。这根本称不上是什么手法。”

“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猜错,你才是破局之人。”

克瑞斯特放声大笑,丝毫不在意拉斐欧那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但他的笑声紧接着也戛然而止。

“你应该不仅仅看出了这一点东西吧?如你所言,杀人只是这些谜团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李真阙下巴轻点,将浩瀚的谜团铺陈了开来:

“谜团的关键在于,你们这些原初人类究竟从何而来?不会是人体基因改造工程,因为这个计划早就被调停了。毕竟这毫无意义,人类的躯体再怎么强大,也比不过现代武器。葛欧密学会也不会去做如此没有意义的事情,于是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你们天生如此。”

“很好,我们的身体素质的确生来就是普通人类的2.5倍左右。”

看着克瑞斯特的眼中亮光更显,李真阙知道自己已然触及了人类历史的真相。

“但同为人类,怎么可能在身体素质上存在如此大的差异呢?这违背了生物学的常识,所以我一开始并不相信原初人类的存在,直到看见雷米勒给我的资料,我才明悟了真相。”

李真阙掏出了雷米勒之前给他的那张纸,念出了上面写着的一句话:

“该远古教派的经典中记载:‘神创造两个大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白天看见恒星,夜晚则只看得到反射恒星光芒的卫星。”

乌利尔仍然一头雾水,一旁的麦克却瞪大了眼睛:

“在这段记载里,母星分明只有一个月亮;但是我却看见了母星天空中同时存在两个月亮的景象。”

“没错。”

李真阙含笑点了点头。

“这说明不同时期的人类对卫星的观测结果出现了矛盾。但这是不可能的,卫星挂在天上无数年,即使是在原始时代,也不会数错月亮的数量吧。”

李真阙直直地盯着克瑞斯特的眼睛,说出了最后的真相:

“因此,对这一矛盾的解释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人类的母星一共有两颗!

“其中之一正是我们脚下的这一颗,其重力为标准重力,是普通人类的发源地,伴有一大一小两颗卫星;而另一颗母星只有一个月亮,其重力则是2.5倍的标准重力,那里也是原初人类基因的源头。而正是由于重力环境的不同,才导致了身体素质的巨大差异。”

“可……那另外一颗母星在哪一个恒星系?不同恒星系的文明又怎么会在各个方面都如此相像呢?甚至还可以结合?”

麦克应该是最难接受这个现实的人,他一直都以人类与联邦的荣耀作为最高原则。

“我先回答你前一个问题:两颗母星都在太阳系,但是原初人类的母星已经毁灭了,炸碎成了如今环绕着这一颗母星的小行星带之一。”

李真阙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克瑞斯特的表情,对方微微露出了伤感的笑容。

“剩下的部分就由我来讲述吧。”

克瑞斯特眼皮微眯,眸中焦距逐渐模糊,长长的叹息氤氲成了往事的图景:

“人类的母星,叫做地球。彼时人类文明正处于稳定发展的萌芽期。当各国还在勾心斗角,谋算着如何迈向星辰大海时,人类的灭绝之灾却先一步从宇宙冲向了人类文明——各国的宇航局纷纷检测到一颗直径超过5000千米的流浪行星将会在200年后撞击地球。这种体量的行星,会把地球撞成碎块,而人类文明也必然灭亡。

“但幸好,人类文明在灾难面前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生命力。短短的150年内,发生了数次科技爆炸。人类逐渐掌握了改造行星生态的技术,进而启动了全人类的迁徙计划。

“这个计划的目的地就是太阳系中另一颗与地球生态相近的行星——火星。在数十年间,人类建设了大量的火星基地,逐渐把火星地表也改造成了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迁徙计划异常顺利,很快就只剩下了最后也是最简单的一步——把所有人类送到火星。以当时的生产力来说,只需要三十七年,就足以把全人类运送到火星上。

“但就在人类庆幸文明能够延续下去的时候,仿佛有神明插手了宇宙的因果律一般。原本还需要五十年才会撞击地球的行星居然莫名地提速了,以至于它到达地球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三十年。换言之,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将所有人送到火星。”

“这次人类没有这么好运了吧?”

李真阙突然打断了克瑞斯特的故事,语气意味深长。

克瑞斯特没有回答,而是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只有达到了某条标准之上的人类得以前往火星……总之,在流浪行星的撞击之下,地球彻底破碎开来,化作了如今的那条小行星带。但无论怎么说,人类文明总算逃脱了一劫——当时绝大部分的人是这么想的。可实际上,人类真正的灾厄才刚刚开始。

“在原本的迁徙计划中,全人类无论身份地位、智商学识,都会同进同退,这才得以团结起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力量。但最后面临不可抵挡的灾难时,超过半数的人还是被‘战略性放弃’了。而幸存的人类也都认清了这个现实。

“虽然当时火星上的人类都是达到了及格线之上的精英,但精英中同样也有差异。一旦再次遇到灾难,60分段的人类还是会被70分以上的人抛弃,接下来被抛弃的是70分段,再是80分段……最后人人自危。人类之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直到有人提出了一个确实可行的方案,这种矛盾才被暂时地压制了。”

“但这个方案,也是让人类文明陷入更大危机的根源吧。”

“看来你完全想到了。”

克瑞斯特看着李真阙,脸上的愁苦之色愈发浓烈。

“要让自己永远不变成弃子,那就创造一批弃子好了。毫无疑问,这是恶魔的低语。但,人类从不比恶魔仁慈。”

众人也一时间忘却了对克瑞斯特的仇恨,因为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做法背后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个想法的源头是地球人类发现了火星上竟然曾经出现过某种与自己在基因上近乎一致的古生物。于是通过基因和克隆技术的改造,可以被抛弃的人类出现了。这些新人类在智力上与地球人类一般无二,只是身体素质更弱,只能承受火星上约为地球40%的重力。尽管如此,新人类的出现弥补了劳动力的不足,人类文明开始迈入急速发展期。

“就在地球人类自以为万事大吉时,人类文明的第三次危机出现了。傲慢的地球人类终于发现,新人类的繁殖能力要远远超越地球人类。所以,当新人类的数量超过整个人类联邦的90%以上后,他们反抗了,地球人类被彻底击败。尽管还保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但因为人口问题也不得不偏安一隅,蛰伏了漫长岁月后以学会的形式再次出现。说到这里,你们也该懂了吧,我们现在踩着的星球,就是火星。而如今联邦内人类的祖先,就是从火星上诞生的新人类。”

从假死中归来后,克瑞斯特第一次认真地扫视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然后吐露出了人类历史上最可怖的真相:

“联邦与葛欧密学会的战争,本质上是一个文明替代另一个文明的篡位之战。联邦之所以要宣称火星被废弃,也是为了抹杀这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但虽然地球人类几近灭亡,但地球的文化仍然遗留在了人类联邦之中。譬如对于月亮的矛盾:是由于地球只有一个卫星,而火星却有一大一小两个卫星。其中小的那一颗每三天才绕地球转一圈,因此从羔羊馆的窗户中无法每天都看到它。”

“可、为什么是我们?”

乌利尔感觉自己的直觉都变得迟钝了起来。

克瑞斯特却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李真阙,后者无奈地回答道:

“我们也都是地球人类的孩子,所以那个学会高层子嗣的身体素质才不如我。”

“但这样的人也不少吧?”麦克也怀疑道。

“所以雷米勒留下了提示。”

李真阙拿出了他咽下的那张写着“Michael”的纸条。

“其实这并非麦克的名字,而是‘Micha'el’——米迦勒。是雷米勒所说的那个远古学会中的七大天使之一。我们其他人的名字也与祂们一一对应。这种奇妙的关系,在信徒看来,或许应该是一种指引吧。”

他向众人罗列出了这种对应关系:

麦克——Micha'el——米迦勒

雷米勒——Remiel——雷米尔

乌利尔——Uriel——乌列

拉斐欧——Raphael——拉斐尔

拉古尔——Raguel——拉贵尔

萨丽艾尔——Sariel——沙利叶

“那么你和克瑞斯特呢?”乌利尔扳着指头数了数,发觉少了两人。

“我的全名是李真阙·加布里埃尔,对应的是加百列。”

这种起名方式融合了人类文明在母星时期影响力最大的两种语言。其中原本的汉语如今被称作第一语,英语则是第二语。当然这里的母星指的是地球,这也是克瑞斯特所说的文化传承之一。

“而克瑞斯特则是代表着‘Christ’,也就是神明的意思。这场所谓的神明复苏仪式,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自己成为新的神明,同时选拔一批能够辅佐他的‘天使’。”

突然,他又想到了些什么,补充道:

“我想,克瑞斯特已经是最后一个真正的地球人类了吧。”

他再次看向了克瑞斯特,对方脸上的阴沉相当于是默认了。

但沉吟了一会儿后,他却换上了诚恳的微笑,向着众人伸出了手。

“既然如此,你们是否愿意成为新神麾下的天使呢?”

 

新神,不,伪神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次克瑞斯特的衣服上终于沾染上了他自己的血液。

原因是李真阙手中那一把粗糙但却足够锋利的冰刃。

这是他用压缩食品的锡纸制作模具,在冰箱冰冻成的一把冰刃。而克瑞斯特在拉古尔身上取血时也是使用了相同的伎俩。

“也算是对雷米勒有个交代了。啧,地球人类也挡不住刀子啊。”

李真阙看着气息渐弱的克瑞斯特,嘴角扯起戏谑的微笑,然后把手中的冰刃丢给了拉斐欧。

乌利尔彻底瘫坐在了地上,她引以为傲的直觉彻底失灵了,因为她突然不确定李真阙会不会杀了自己;

拉斐欧则感激地看向了李真阙,狰狞地望向了克瑞斯特,手中的冰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膛,直到冰刃完全融化、直到这最后一个地球人类没了生气;

麦克选择了无视,尽管他还没认同李真阙的做法,但以他耿直的性格,被说服也是迟早的事情。

“你父亲在临死前让我放过你。”

李真阙对着萨丽艾尔解释道,他阅读到了自己亲手杀死的学会会长之女眼中从仇恨到迷茫的神情。

“我答应了他,否则你是不可能从联邦的追捕中离开的。”

这当然是假的。

萨丽艾尔也仍旧是半信半疑的样子。直到李真阙将一个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那是代表学会会长身份的勋章。

“他说,让你少吃点糖。”

这个曾经执掌过裁决所,被联邦公认为最冷血的女屠夫把勋章紧握在了掌心,低下了头。

“接下来做什么?”

拉斐欧毫不在意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染红的双手,然后站到了李真阙的身旁。

“既然克瑞斯特有信心能够重建学会,那一定是因为还保留着足以东山再起的资本。”

李真阙走到五边形桌子的旁边,微笑着说:

“离开的秘密就在这张桌子上,只有补齐代表葛欧密学会的五芒星中缺失的那一部分,才能真正地复苏神明。”

看着李真阙抓着克瑞斯特的手指,划过了桌上五芒星状沟槽的某一。借此,拉斐欧也发觉了羔羊馆这一建筑的真正谜团。

葛欧密学会在祷告时,手指要依次轻点左胸、额头、右胸、左肩和右肩,虽然这的确符合五芒星的几个顶点,但是从轨迹上来看的话,其实距离完整的五芒星还差了一笔。此时李真阙就是补齐了这一条轨迹。

 

但五芒星在多个方向上都是相同的,所以还需要和屋顶上那个被绑缚的男人身上的部位相对应,以此确定所缺少那一笔的方向。

机械运转的声音响起,桌面弹起,出现了一条向下的通道。

这也符合李真阙心中的推理。

羔羊馆那“丄”形的构造,其实只是整个建筑的一半而已。剩下的部分则是在这条通道的下方。也就是说,整个羔羊馆的形状是一个完整的十字才对,即两个“丄”底对底地贴在一起。

这是因为在房间的一边分明只有三米左右的挑高,而另一侧的断廊下方却有深达十米的空间。这种不对称的建筑结构是无法在地面上立住的。于是结合一下十字的元素,很容易就可以推理出羔羊馆的构造:

 

注:断廊下方空间也属于地下部分。

 

“之后你打算要做些什么?”

拉斐欧一边询问着,一边毫不犹豫地跟着李真阙走了下去,麦克和萨丽艾尔稍加思考后也跟上了,乌利尔则吊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也建立一个学会吧?至于名字……就叫兰波。”

李真阙突然眼睛一亮。

“雷米勒说,在那个学会中,除了神明本人,有时也会把信徒称作羔羊。只不过这在第二语言中有所区别。神明往往被称作Lamb(羔羊),而普通信徒则是Sheep(绵羊)。我想我已经当够了‘绵羊’。”

李真阙已经彻底理解了人类最根源基因上运行着的邪恶。

如果不想让自己成为弃子的话,创造弃子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做法,地球人类就是最好的反例。

而更安全的方式是,杀死所有比自己更优秀的人。

所以他杀死了克瑞斯特,在地球人类灭绝后,他们就会替代地球人类,成为最优秀基因的代表。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羔羊馆的地下部分,果不其然,地下的资料里记载着葛欧密学会保留下大量武器与启动方法。

“怎么样,打算加入我们吗?你的直觉将会是杀手锏之一。”

李真阙突然转头,和颜悦色地对着战战兢兢的乌利尔劝说道。

后者先是一愣,然后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晕眩,原本失去的直觉又回来了。

她敢肯定,这会是自己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也将是决定人类文明命运的决定。

……

……

克里斯塔赫勒看着眼前光幕投放出的羔羊馆内发生的景象,遗憾地写下了今日的观察记录:

“诞生于784956号牧场内的地球文明无疑是极为优秀的种族。他们冷血、自私、邪恶、暴力,但却又能在某种特殊的条件下团结一致。依靠这种矛盾却又坚韧的意志,地球文明在行星撞击试验和第一次文明分化试验中表现优异。因此也被本族的最高智慧结晶——“神明”光脑认定为在十亿年内有概率威胁本族牧人文明地位的种族之一。

“但地球文明在第二次的文明分化试验中选择了错误的道路,最终因此灭亡。而其子文明被“神明”光脑认为不具有威胁,建议停止观察。

“羔羊终究无法忤逆牧人。”

克里斯塔赫勒感叹着,将助手递来的羔羊肉投入火焰。

他不太理解身为机械生命的“神明”为何喜欢这种原始的焚烧活动,但他依旧忠实地执行着指令。

毕竟“神明”很开心。

因而他没有注意到,李真阙的嘴角也扯起了微笑。

就像是“神明”

[完]

 

后记:

首先,作者完全尊重信仰,文中所涉及的描写仅为对其文学性的借鉴。且作者并非物相关专业毕业,若在数理问题上存在疏漏之处,敬请见谅。

其次,在本文构思完成后,作者不幸地发现本文的伪解答(即麦克所提出的推理)与日本作家周木律的作品:《煙突館の実験的殺人》的真解答出现了撞车。但本文最终的谜团、手法、推理逻辑、人设、背景均与该作品不同(毕竟周木律的这篇作品没有汉化,作者也是看到了书评,才发现与本文有撞车的梗。)

思考再三,决定以致敬的形式,标注这篇珠玉在前的佳作。

最后,我来梳理一下文中未写明的伏笔与结局的解析:

1.雷米勒为什么在刚开始时那么害怕?从雷米勒证明李真阙曾以主教的身份出现,可以看得出他曾是葛欧密学会中的一员,那么他对于葛欧密学会的恐惧,自然是因为他背叛了学会,担心受到清算。这个背教者的身份也对应了雷米勒所代表的大天使——雷米尔。在《以诺书》中,雷米尔是堕天使之一。事实上,各个登场人物的职业也与各个大天使的权柄有着不太严谨的对应,因为篇幅所限,这一点没有展开。而他比较惨烈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他曾是叛徒。

2.在文中代入公式进行计算时,所代入的g值为火星的重力加速度,如果有在此步骤自行计算的话,应该可以提前得出文中众人所谈论的母星其实是火星这一事实。

3.在文中的较前位置,曾经提过克瑞斯特能够给众人带来父母般可靠的感觉,这也是暗示了新人类与旧人类之间存在基因的遗传关系。

4.此处作者只给出一种对于结局的理解:李真阙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承载了“神明”光脑意识的血肉之躯。这也是呼应文中那个男人是神的转世(名字打不出来,不过大家都应该知道是谁)。至于“神明”祂只是觉得好玩,还是想要颠覆高高在上的牧人文明,任君想象。

最后的最后,感谢您的阅读。

如果您看到真相时有被震撼到的感觉,就麻烦轻点赞和喜欢吧!如果有不同的想法也请在评论区指出。

但假设您是那种喜欢在阅读过程中绞尽脑汁推理出真相的读者,也务必不要因推理错误而产生挫败的感觉,毕竟作者就是故事世界里的神明,想怎么编就怎么编。请享受这种受骗的讶异之感吧!

当然,您也可以成为作者故事里的神明。但这是另外的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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